人至樸處自輝煌——記著名花鼓戲表演藝術家李小嘉
撰文/尹芳
15歲，她因在長沙市中學生文藝匯演中的出色表現(xiàn)，被選拔進了“省花”;21歲,在湖南花鼓戲《打銅鑼》中飾演林十娘，一舉成名;27歲，在移植京劇樣板戲的花鼓戲《沙家浜》中成功扮演阿慶嫂，成為家喻戶曉的湖南“阿慶嫂”;40歲，被委以重任，當上湖南省花鼓戲劇院的院長;60歲，她又在火遍三湘四水的本土方言劇《一家老小向前沖》中飾演嚴嬸，藝術生命綻放新的光彩!從藝55年，她的表演細膩生動，唱腔嫻熟醇厚，字字傳情，句句動人，在花鼓戲的藝術舞臺上塑造了一系列膾炙人口的經典舞臺形象:《送貨路上》中的方秀春、《祥林嫂》中的《祥林嫂》、《野鴨洲》中的秋二嫂、《謝瑤環(huán)》中的武則天、《三里灣》中的能干婆、《牛多喜坐轎》中的鳳來、《狀元與乞丐》中的柳氏、《鄉(xiāng)里警察》中的南瓜嫂、《鄭培民》中的李桂花……她曾是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理事，湖南省劇協(xié)副主席，榮譽副主席，湖南省第四、五屆人大代表，并連續(xù)擔任全國第四、五、六、七屆人大代表，文化部嘉獎的“全國尖子演員”，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的藝術家。她的人品藝格正如她的好搭檔湘劇表演藝術家王詠光在她七十壽辰書贈所言“正而不割，直而不肆，廉而不剛，光而不耀”，她就是享譽全國的花鼓戲表演藝術家、德藝雙馨的省花名伶——李小嘉。
《智斬魯齋郎》李小嘉飾演包公夫人
李小嘉的一生都與花鼓戲拉扯不斷。她說她永遠不會覺得膩，“我享受演員在舞臺上去演繹不同的角色，林十娘、阿慶嫂和祥林嫂等一個個角色給了我豐富的人生體驗。”
回想起一生的舞臺事業(yè)，李小嘉感觸頗深，“很多事情就仿佛發(fā)生在昨天，歷歷在目般的清晰”。出生于書香門第的李小嘉，少女時代卻在隔壁戲園子的熏陶下，成了一個愛看戲的小戲迷，看得多了，自然就開始學著唱，仿著跳，她最大的愛好就是演戲，每次學校文娛活動，她就擔當音樂老師的得力助手，課余為大家表演唱歌、跳舞，一招一式雖然嫩拙，卻也像模像樣，深得老師和同學們的喜愛，成為孩子中遠近聞名的小名演員。哥哥姐姐都先后念上了大學，而她卻在十五歲初中畢業(yè)那年參加長沙市中學生文藝匯演，被選拔進了湖南省花鼓戲劇院，如愿以償地當上了一名職業(yè)演員。李小嘉是幸運的，興趣正好就是自己的工作，而且一做就是一輩子!
“一個單位就是我的一生。”在省花的五十五個年頭，就是她的全部演藝生涯，從青蔥少女到古稀老人，從懵懂學員到表演藝術家，李小嘉在省花的大家庭里，一次次粉墨登場，在掌聲喝彩中享受舞臺，體驗人生的苦辣酸甜。
初進“省花”，聽著熟悉的絲弦鑼鼓，看著演員們練功上妝，一切是那么親切，又是那么新鮮，聰慧好強的李小嘉勤學苦練，躍躍欲試，她跟著著名花鼓戲演員楊福生(綽號楊滿摩登)學唱腔，在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和教育家周斌秋先生的指導下進行基本功訓練，對臺上演員們的表演悉心領悟，用心揣摩，“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很快在一大群學員中脫穎而出，成為他們嘆羨的佼佼者，為今后的舞臺生涯奠定了扎實的基礎。
經過三年的摸爬滾打，李小嘉迎來了她演藝生涯的第一個角色——在現(xiàn)代戲《奪印》中扮演隊長太太，這是一個嬌、驕二氣俱備的農村少婦。當時只有十七八歲的李小嘉，面對這樣的角色傻眼了。習慣城市生活的她對農村生活完全陌生，與角色的“間距”無限“遙遠”，加上表演經驗又是那樣的少，走上排練場，畏怯、緊張的她驚慌失措，根本不知道如何出場，如何亮相，回想當年的窘況，李小嘉依然感慨不已：“當時的‘她’對我來說是多么不容易呀!但我又萬分感謝‘她’，現(xiàn)在已記不得‘她’是怎樣的嬌和驕，但我確實一點也不敢嬌和驕!”這個嬌、驕二氣的隊長夫人真是把李小嘉害苦了!憑著初生牛犢的一股勁，她深入生活，鉆研人物，在導演的啟迪和同志們的幫助下，李小嘉的舞臺處女秀不乏光彩，頗得好評!她的舞臺處女秀不僅得到觀眾的認可，更有情竇初開的少年表示傾慕，給她寫情書示好。初登花鼓戲舞臺的她，便深深迷上了這個眩目多彩的魔方之地，她像穿上紅舞鞋的小女孩，渴望著在這里不停地旋轉，旋出不一樣的新天地。
機會總是眷顧有準備的人，1965年，21歲的李小嘉幸運地成為花鼓戲小戲《打銅鑼》的主角，在戲中扮演“林十娘”， 并代表湖南省參加中南五省現(xiàn)代戲匯演。作為新人，能擔此大任，李小嘉是既緊張又興奮，她憋著一股勁，沒有農村生活，她來到長沙縣春華大隊，和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觀察他們的生活起居，揣摩他們的語言節(jié)奏，排起戲來，她更是全力以赴，絲毫不敢懈怠，在余譜成導演的精心指導和調教下，初出茅廬的李小嘉將一個既潑辣能干，又有點自私的農村婦女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在廣州一演而紅，當時羊城各報均以顯著位置報道“花鼓戲征服廣州觀眾” ，珠江電影制片廠立馬搶拍了戲曲電影《打銅鑼》，全國放映，反響空前?！度嗣袢請蟆菲铺旎牡囊哉嫫l(fā)表了《打銅鑼》的劇本。全國各地來學戲的絡繹不絕，李小嘉一躍成為蜚聲全國的舞臺明星，無論是臺上還是臺下，都成為引人注目的焦點，每到一地都是當地領導隆重接待，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大批的追隨者和圍觀者，那種紅火的場面，就連現(xiàn)在的當紅明星都望塵莫及!“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成功的喜悅還沒來得及品嘗，十年浩劫開始了，《打銅鑼》被打倒，李小嘉也隨團下放到農村。再次登臺演出這個戲，已是歷經滄桑的十二年之后!站在熟悉的舞臺，重新飾演暌違多年的林十娘，聽著臺下觀眾如雷鳴般經久不息的掌聲，那一刻，李小嘉百感交集，潸然淚下!《打銅鑼》中的林十娘成就了李小嘉的藝術輝煌，這個角色伴隨她走過青春，一路成長，逾千場的幕起幕落，見證了她表演藝術的日臻成熟，至今仍然是她最受歡迎的拿手好戲。
《打銅鑼》李小嘉飾演林十娘
《打銅鑼》電影版劇照
《打銅鑼》電影版李小嘉飾演林十娘
如果說《打銅鑼》是李小嘉的成名作，那么紅色經典花鼓戲《沙家浜》則是李小嘉表演藝術的巔峰之作。20世紀七十年代初，“中國江山一片紅”，藝術舞臺上則是京劇“八大樣板戲”的天下，讓唱慣了花鼓戲的演員改唱京劇，演員別扭，觀眾也不買賬，無奈之下省花決定移植樣板戲《沙家浜》，作曲是湖南味道的，臺詞、語言都是湖南的，李小嘉出演劇中主要人物“阿慶嫂”。
“我記得，我們剛開始排這個戲的時候，我是學的京劇的整個套路，整個的動作，完了再演。比如說《風聲緊》，它是慢三板。按我們花鼓戲，不是板腔音樂的這種所謂一套套的，沒有那些東西的，但必須按照他的節(jié)奏。所以我們的《風聲緊》雖然旋律不同，但節(jié)奏跟他們的是一模一樣的。”
盡管如此，在當時樣板戲一花獨放的年代，這樣的移植，依然是頗為冒險之舉。幸運的是，此舉得到當時最高領袖毛澤東的認可。說起當年的情形，李小嘉記憶猶新，侃侃而談：
“1971年，毛主席來到湖南，提出想看家鄉(xiāng)戲。我們就通過電視為他直接演出。華國鋒同志陪著他，演到《智斗》的時候，華國鋒同志這樣說：‘咦，這個阿慶嫂演得很神氣呀。’毛主席接著講了一句：‘這個阿慶嫂演得很利索。’演完以后，毛主席就興致很高，他們就告訴毛主席，這是花鼓戲移植的樣板戲，毛主席就講：‘地方戲移植樣板戲好呀。’這個就是最高指示。第二天《人民日報》就登了這句話了。我們心里的一顆石頭才放下來。”
最高領袖的一句話，使省花乃至全國地方戲劇種都找到了保存自己藝術特色的生路，湖南花鼓戲也成了移植樣板戲的樣板，全國數十個地方劇種蜂擁而至，前來學習取經，花鼓戲《沙家浜》成了盛極一時的演出劇目，連續(xù)演出700多場! 受到領袖褒揚的李小嘉也成為家喻戶曉的湖南“阿慶嫂”。
《沙家浜》李小嘉飾演阿慶嫂
此時的李小嘉風華正茂，唱念俱佳，表演沉穩(wěn)嫻熟，頗具大家風范，在花鼓戲藝術的舞臺上縱情馳騁，于是我們看到了《野鴨洲》中尖刻能干的邱二嫂、《送貨路上》中知書達理的方秀春、《祥林嫂》中命運多舛的祥林嫂、《牛多喜坐轎》中嬌驕二氣的鳳來、《狀元與乞丐》中含辛茹苦與命運抗爭的柳氏等等一系列性格鮮明、風格迥異的舞臺形象，李小嘉羽翼漸豐，戲路正順，獨具魅力的舞臺形象深入人心，她躊躇滿志，渴望在藝術的天地中大展身手。(未完待續(xù))
《送貨路上》李小嘉飾演方秀春
命運卻將她推向另一個舞臺，1984年，她受命擔任省花院長，繁瑣沉冗的行政事務，心中縱有萬般不舍，她也不得不得暫別舞臺。在這個更為廣闊的舞臺上，她很快完成了角色的轉換，為省花的未來運籌帷幄，為劇院的建設添磚加瓦，在她的任期之內，政績突出，碩果累累，《喜脈案》于1985年繼《三里灣》《牛多喜坐轎》《八品官》之后，赴京參加全國戲劇匯演，取得極大成功，榮獲十余項國家級大獎，隨后又拍成3集電視連續(xù)劇，轟動全國，湖南省政府給花鼓戲劇院送來“進京四獲譽，更上一層樓”的牌匾。盡管如此，對舞臺的眷念，還是讓她在20世紀九十年代初辭去了行政職務，重新投入到藝術創(chuàng)作之中，“我太愛戲了，對演戲的眷戀之情，恐怕用言語、用紙筆是難以表述的，因為，她畢竟是我傾注了幾十年的心血，有著深厚的感情的事業(yè)啊!”于是我們在《鄉(xiāng)里警察》《打銅鑼新編》《劉?？抽浴返鹊葎∧恐杏忠姷搅怂煜さ纳碛?。作為一個演員，擔得起臺前掌聲喝彩的風光，也要擔得起臺下練功創(chuàng)作的艱辛，更要耐得住喧囂幕落之后的寂寞淡泊，她不管主演、配演，都精心創(chuàng)作，盡力演出，同時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對青年演員的培養(yǎng)和扶持中，作為長沙花鼓戲的傳承人，由她帶教過的學生黃涓涓、邢險峰、羅寧、劉宏、劉海霞、王亦文、劉哲、林新露等均為劇院目前的中流砥柱和有前景的優(yōu)秀青年演員。
《野鴨洲》李小嘉飾演秋二嫂
春花秋月，幕起幕落， 2004年，60歲的李小嘉光榮退休，本該安享天倫之樂的她，卻選擇投入湖南經視方言劇《一家老小向前沖》的拍攝工作，在劇中擔任嚴嬸，這一拍就是八年，陸續(xù)拍攝了八百多集!李小嘉飾演的嚴嬸親切、樸實，深得觀眾喜愛，她也因此紅遍三湘四水!以至于現(xiàn)實生活中很多觀眾將李小嘉與“嚴嬸”完全畫上對等號，見到李小嘉，脫口而出叫她“嚴嬸”。2014年，70歲的李小嘉受邀加盟湖南經視大型直播情景喜劇《逗吧逗把街》，在劇中飾演米粉店老板娘李春花，再次受到老百姓的熱捧，2015年，她又在電影版《一家老小向前沖》中擔任林嬸子，老戲骨老驥伏櫪，藝術魅力在影視舞臺上持續(xù)綻放。
《祥林嫂》李小嘉飾演祥林嫂
“都已經奮斗到這步了，為什么還要將自己逼得這么緊?”面對記者的疑問，李小嘉說:“我想延續(xù)藝術的生命，想去嘗試一些東西，看看自己能不能夠也同樣做好。”但有了嘗試的勇氣并不代表就信心十足了。在最開始的時候，她也特別忐忑，擔心自己根深蒂固的舞臺腔會時不時蹦出在電視銀幕上。“我當時就跟導演說，只要看到我有那個腔式，就一定要打斷提醒我。在一次次的磨合中，我漸漸找到了感覺。”在她看來，嚴嬸是她藝術生涯的衍生物，“舞臺上演員的情緒是連貫的，它整個情緒的表達讓我更為享受。而影視對于我來說是人生的一次別樣體會。”她說，“如果我還年輕，也許我會說我還想盡自己所能去塑造更精彩的角色。但現(xiàn)在我已經71歲了，所以我只能說我很享受每個角色帶給我的記憶。因為在每一個角色的表演過程中，他們復雜的心理和復雜的人生，都讓我非常過癮。相對而言，舞臺感覺太美了!我更愛花鼓戲。”
《狀元與乞丐》李小嘉飾演柳氏
一輩子享受花鼓戲舞臺的李小嘉盡管佳作頻出，在觀眾中口碑極佳，褒獎不斷，卻由于種種原因沒有獲得任何個人表演獎項，這對嗜戲如命的李小嘉來說，確實是一件頗為遺憾的事情，豁達樂觀的她對此卻心懷感恩，她說：“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風風雨雨，如果沒有省花這個舞臺，我李小嘉何德何能受到這么多觀眾的厚愛。對此我只有兩個字，那就是感恩!”心懷感恩，享受舞臺，風輕云淡中，李小嘉演得精彩，活得灑脫，磊落坦然走過歲月滄桑，唯有那一個個鮮活生動的舞臺形象深深銘刻在了觀眾的心里，成為一代人記憶深處的恒久回憶，這便是一個演員能得到的最高獎勵，而李小嘉表演藝術的獨特魅力讓她無愧于這樣的褒獎，花至樸處自芬芳，人至樸處自輝煌!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完)
《打鐵》李小嘉飾演毛國金妻子
《我的一家》選段李小嘉飾演陶承
《五更勸夫》選段李小嘉飾演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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