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徹瀟湘的山谷之音 ——記著名花鼓戲表演藝術(shù)家龔谷音
撰文/曾致
18歲的龔谷音
氍毹英豪虛懷若谷, 繞梁之音唱徹瀟湘。
在當今花鼓戲舞臺,提起龔谷音的名字,幾乎是家喻戶曉。倘若用“梨花一枝春帶雨”“大珠小珠落玉盤”這兩句出自唐代詩人白居易筆下的佳句,贊美著名花鼓戲表演藝術(shù)家龔谷音那爐火純青的藝術(shù)品位,絲毫都不為過。這位享受國務(wù)院特殊津貼的國家一級演員,馳騁舞臺六十多年,以其不斷革新的精神、細致入微的演技、自成一派的唱腔、朝陽鳴鳳的藝德,在文藝舞臺和影視屏幕上,樹立了一個個令人同喜同悲、血肉豐滿、活靈活現(xiàn)、栩栩如生的藝術(shù)形象,令廣大觀眾敬佩和折服,在湖南文藝界享有很高的聲譽。
龔谷音1939年1月8日出生于湖南省湘陰縣,她有一個妹妹三個弟弟。她的母親郭劍秋是一位勤勞善良的家庭婦女,父親龔茲明在國民黨部隊服役,解放前夕因戰(zhàn)爭裹挾到了臺灣,留下妻子在湘陰,帶著五個孩子過著十分貧寒的生活。
1945年,龔谷音的媽媽靠借來的學費讓她就讀于湘陰縣一完小,當年左希賓老師(后來成為杰出的戲曲音樂家)正是這所小學的音樂教員,龔谷音天生愛唱愛跳,學校舉行的歌舞比賽、演講比賽她次次都是第一名。她憑借左希賓老師教唱的一出京劇《借東風》,成了轟動縣城的“小明星”。1951年,龔谷音以優(yōu)異的成績升入城關(guān)中學,但卻因為沒有學費而無法讀書。老師看她天資聰穎,能歌善舞,就主動讓她免費旁聽。那一年,解放不久的湘陰各界群眾仍沉浸在新生活的幸福和喜悅之中,縣里以教師隊伍中熱愛文藝的積極分子為主體組建的建設(shè)文工團,因為要排歌劇《誰是兇手》,缺一個演小男孩的演員,團長毛湘藩一眼相中了城關(guān)中學那個經(jīng)常登臺唱歌、跳舞、演講、演話劇的小谷音。演出結(jié)束后,龔谷音正式招進文工團。從此,12歲的龔谷音作為文工團里年齡最小的演員,和“大人們”一起,配合全縣的中心工作演出《白毛女》《赤葉河》《九件衣》《柴山恨》戲曲和小型歌劇節(jié)目,還為群眾、學生教唱《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解放區(qū)的天是明朗的天》等革命歌曲。1952年,湖南各縣文工團(隊)整編后,13歲的龔谷音,組織上選送她去了湖南華中高級藝術(shù)職業(yè)學校。這所創(chuàng)建于1923年的美術(shù)、音樂??茖W校,由文藝名家陸華柏、鮑訓端、杜光、周翔俠、張柏年、段千湖等任教席。龔谷音如饑似渴地學習聲樂、鋼琴、表演和戲劇理論知識,自覺地走上了弘揚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之路。在這條路上,她有過懊惱、有過心酸、有過眼淚,但她從來就沒有過猶豫、退縮和遲疑,在花鼓戲舞臺上,她義無反顧地堅定前行!
1954年畢業(yè)后,龔谷音被湖南省歌劇團(湖南省花鼓戲劇院前身)團長、著名聲樂家儲聲虹選中,成為了一名花鼓戲演員。在這個青年知識分子組建的新型花鼓戲劇團,龔谷音和其他演員一起,一邊向剛從北京進修回來的導演熊秉勛、宋紹文學習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體系,一邊向花鼓戲名老藝人唐三阿公、蔡教章、楊保生、楊福生等老師,學習傳統(tǒng)花鼓戲唱腔,向梅蘭芳的師弟周斌秋老師學練基本功,起早貪黑,廢寢忘食,樂此不疲。她還不辭辛勞,近去寧鄉(xiāng)找花鼓戲老藝人學習“反情”“復情”唱腔,去益陽劇團向王蕓英、孫陽生老師學《蘆林會》等戲,遠去懷化向著名辰河戲老藝人陳依白學習《盤花》等劇目。由于勤奮好學、博采眾長,加上龔谷音又特別喜歡琢磨每一句臺詞、反復斟酌每一段唱腔,怎么念白、怎么行腔效果才會更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的演唱水平和表演技藝日漸提升。
《山伯訪友》龔谷音飾演祝英臺
《山伯訪友》選段
《包公誤》龔谷音飾演皇后
在我國農(nóng)業(yè)合作化形成高潮的1957年,湖南省花鼓戲劇院根據(jù)著名作家趙樹理的同名小說改編創(chuàng)作了花鼓戲《三里灣》,龔谷音飾演的王玉梅,潑辣能干、形象生動、活脫傳神,很快就引起了專家的注意,這出喜劇色彩濃郁的現(xiàn)代戲把觀眾帶進了笑的天堂,掌聲四起,聲名遠播,劇院票房前排起了長隊,盛況空前,有時一天三場還不能滿足觀眾的要求。龔谷音每天帶妝十幾個小時連軸轉(zhuǎn),只有在吃飯的時候擦掉口紅,飯后再補補妝,又接著演下一場。雖然辛苦,但龔谷音和全體演職人員一樣,用火一樣的熱情認認真真地對待每一場演出。1958年,《三里灣》晉京參加全國現(xiàn)代戲調(diào)演,中央首長朱德、王震、羅瑞卿以及周揚、梅蘭芳、阿甲等文藝界領(lǐng)導和專家也都給予了贊譽。這一年,龔谷音赴廣州軍區(qū)演出,還得到了毛主席的親切接見。在舞會上,她被安排第一個請毛主席跳舞。等毛主席落座,龔谷音走過去, 禮貌地說:“毛主席,我請您跳舞好嗎?”毛主席抽著煙,微笑地問她是哪里人。她說,我是長沙人,在廣州演出,演的是花鼓戲《劉海砍樵》。毛主席又問:“演小生的是誰?”龔谷音說:“我們不叫小生,叫勞動小生。”毛主席聽完哈哈一笑,然后和她走進舞池跳起舞來,邊跳舞邊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龔谷音。”
“誰給你起的名字?”
“我爺爺起的。”
毛主席又笑了:“這個名字起得好,山谷之音的意思吧。”然后詢問了有關(guān)湖南花鼓戲的一些創(chuàng)作和演出情況。時至今日,龔谷音對當年自己與主席的對話依然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1962年11月,來湖南參加湖南省第三屆文代會的著名作家趙樹理看了《三里灣》以后,大加贊揚,對龔谷音的表演給予了高度評價:“扮相很像農(nóng)村姑娘,給人的印象是正派、健康的、很好的一個形象,我一見到她出場就感到自己寫小說時,想到的正是這么個人物。”這是趙樹理由衷的贊美,也是作家對表演他筆下的人物最滿意的評價。試想,如果那年文化部設(shè)了獎,憑趙樹理這番話,龔谷音不能評上優(yōu)秀演員獎嗎?著名劇作家陳蕪曾以《遲放的鮮花》為題,對龔谷音的表演藝術(shù)進行了夸贊,文章說:“龔谷音剛剛起步就踩了個空。”
《三里灣》龔谷音飾演王玉梅
又過了兩年,龔谷音在導演余譜成的精心執(zhí)導下,飾演《打銅鑼》中的林十娘,將一個“刁鉆、狡猾、潑辣”的林十娘的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參加全省的會演贏得滿堂喝彩。后來文化部把這個戲選拔到了北京,然而,龔谷音的“林十娘”卻被領(lǐng)導撤換下來了。唯一的理由就是因為她有個遠在臺灣的父親!試想,如果不是當時的政治氣候,龔谷音首演的《打銅鑼》不也會馳名南北?!劇作家陳蕪不無遺憾地又寫道:“龔谷音的第二腳又踩了個空!”
《打銅鑼》龔谷音飾演林十娘
這次的打擊并沒有使龔谷音灰心喪氣。因為她堅信自己是清白的,只要勤奮工作、與人為善、刻苦鉆研,提高自己的藝術(shù)修養(yǎng)和表演技藝,全心全意為觀眾服務(wù),就一定會得到大家的認可。年長她幾歲的著名演員鐘宜淳是她的知心大姐,同樣也是所謂“黑五類”的一員。她們倆經(jīng)?;ハ鄤裎?、互相鼓勵,不為名利所累,越是在逆境中,越要快樂地工作和生活。演出之余,她倆有說有笑,幽默風趣,還經(jīng)常把生活中聽到的、看到的笑料、素材偷偷地“儲存”起來,沒人的時候,兩個人再互相“抖”出來,哈哈喧天,笑個不停。這種觀察生活的積累,為她們在后來各自的表演創(chuàng)作領(lǐng)域所起到的作用是十分有益的。
舞臺上的龔谷音卻全然不同于臺下的她,那份嚴謹,那份執(zhí)著,那份較勁,令同行肅然起敬。她經(jīng)常告誡自己:“只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她在多部戲中扮演的是配角,但不管角色大小,一經(jīng)她出演,就鮮活生動,滿臺生輝,就能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楊三姐告狀》一劇中,她飾演小人物費氏,全戲3個多小時,龔谷音只有短短的13句念白,而她把每句臺詞都處理得恰如其分,演出結(jié)束后,觀眾紛紛跑到后臺,點名要看看費氏。據(jù)鐘宜淳老師介紹,為了演活這個癡傻而不乏善良的小人物,龔谷音曾連續(xù)幾個小時蹲在街頭巷尾,觀察那些蓬頭垢面癡呆人的言行舉止。
1969年,龔谷音和李谷一、李小嘉等演員一起下放到江華瑤族自治縣水口寨村勞動鍛煉。離開了舞臺,龔谷音感到了一種難言的失落和痛楚。在邊遠窮困的山村,插秧、割稻、挑柴、喂豬、燒火,她什么都搶著去干,但艱苦的勞動和生活卻不能泯滅她對藝術(shù)的熱愛,工余飯后,她一個人悄悄地爬到后山去聽當?shù)卮迕癯幾迳礁?、民間小調(diào),勞動之余,她還為農(nóng)民演唱花鼓戲、京劇、歌劇,打快板、跳舞等等,樂觀向上、苦中找樂。1969年,龔谷音和丈夫張建軍調(diào)到常德縣文工團,他們潛心創(chuàng)作,丈夫當導演,妻子當主演,互幫互助,共同進步,先后排演了《應該這樣》《觀風灘》《山村獸醫(yī)》等劇目。1972年調(diào)回湖南省花鼓戲劇院后,他們一邊恢復傳統(tǒng)劇目,一邊創(chuàng)作排演新劇目,走南闖北,上山下鄉(xiāng),不辭辛勞,日夜兼程。著名書法家周昭怡曾題寫唐代詩人戴叔倫的“天風吹我上層岡,露灑長松六月涼。愿借老僧雙白鶴,碧云深處共翱翔”詩句,贈與張建軍龔谷音夫婦,期待這對劇壇伉儷為湖南花鼓戲創(chuàng)造更多的輝煌。
湖南人民廣播電臺資深記者趙權(quán),曾記錄過這么一個故事:1979年春天,龔谷音在一次演出活動中不幸負傷,造成尾脊骨骨折、脫位,醫(yī)生責令她臥床一個月,但僅過了10多天,她就接到了參加中央慰問團赴廣西邊防前線慰問演出的任務(wù)。在前沿陣地,她演《野鴨州》中的李大娘,劇情要求有追趕、彎腰等一系列的動作,她沒有因傷而簡化動作,圓滿地完成了表演。入夜,龔谷音剛剛回到宿營地,幾名大汗淋漓的戰(zhàn)士隨即踅進門來,把一捧中藥衛(wèi)生丸往龔谷音床頭一放,急急地便往外走,邊走邊說:“這玩意兒能治您的病,您試試吧!”龔谷音愣了半天,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來得及說。
龔谷音心系舞臺、情牽花鼓。在60多年的粉墨生涯中,憑著自己的滿腔熱忱和對藝術(shù)的精益求精,她一步一個腳印,用心血塑造出一個個豐滿立體的舞臺形象,逐步奠定自己藝術(shù)地位,迎來了一個又一個的藝術(shù)高峰。她先后在《盤花》《山伯訪友》《小姑賢》《清風亭趕子》《楊三姐告狀》《五女拜壽》《假報喜》《劉??抽浴贰吨x瑤環(huán)》《湘江怒潮》《包公誤》《沙家浜》《豹子灣戰(zhàn)斗》《打鳥》《劉三姐》《柯山紅日》《生死牌》《野鴨洲》《救救她》《流浪女》《野花情》《山村姐妹》《瘦馬記》《夕照青山》《大腳夫人》等120多部劇目中,成功塑造了一百多個喜劇、悲劇、歷史、現(xiàn)代、正面、反面、老年、青年、青衣、婆旦等不同行當?shù)娜宋镄蜗?。她堅持從生活體驗出發(fā),采用真實地表現(xiàn)生活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既遵循戲曲藝術(shù)的傳統(tǒng)程式,又突出內(nèi)心世界的感悟,夸張適度,表現(xiàn)逼真,她“體驗”與“體現(xiàn)”結(jié)合,再現(xiàn)生活,不是一般化的照搬,而是提煉與選擇生活中的新與獨特。比如在現(xiàn)代戲《野鴨洲》扮演的李大娘,當她看到兒子李雙桂穿著白網(wǎng)球鞋駕拖拉機犁田心里好氣“你當相公不脫鞋襪,不怕腳拇指會發(fā)芽,沒見過鞋子把僂打,偷了我打灶的石灰只個搽”。龔谷音首先是揚起扁擔去打雙桂,后來又反復琢磨和調(diào)整,改用了系蒲扇趕鳥的竹桿,跳起腳去撲打,夸張而又符合母子情,從而掀起了喜劇高潮。她扮演的《三里灣》中的玉梅,她想著怎樣表現(xiàn)對玉梅的文化老師馬有翼的愛情的方式,她認為“雙手卷衣角”雖然來自生活,但不算新鮮,她吸取了在農(nóng)村看到的年輕姑娘用粉筆無意識地在手心里畫圈圈,同時用右腳輕輕踢石頭的動作,使觀眾感受到生活的新鮮情趣,受到廣泛好評。
《野鴨洲》龔谷音飾演李大娘
《野鴨洲》電影版選段
《等待月兒圓》劇照
《馬成逼妻》劇照
龔谷音對戲曲有著無比濃烈的摯愛之情。不論是傳統(tǒng)戲還是現(xiàn)代戲,不管是外省兄弟院團的戲還是基層縣市劇團的戲,只要得到消息,她都會早早地趕到劇院觀摩演出,學習經(jīng)驗,分析不足,不斷思考,積極進取。國內(nèi)戲劇界行家這樣評價龔谷音:戲路寬,唱做佳,能塑造不同階層的角色,有較廣的社會影響和較高的藝術(shù)造詣,特別是在花鼓戲唱腔方面,既繼承了傳統(tǒng),又吸收了現(xiàn)代科學的發(fā)聲方法,在咬字、行腔、韻味和感情處理、聲音技巧與氣息運用上形成了獨特的演唱風格:韻味醇厚、吐字清晰、行腔飽滿、感情真摯。
龔谷音獨具魅力的唱腔和念白,出類拔萃。這得益于她結(jié)合自己的嗓音條件,精心鉆研花鼓戲的演唱規(guī)律,認真借鑒兄弟劇種的演唱技巧、運用科學的發(fā)聲方法,走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陽光大道。她曾向豫劇大師常香玉學演《攻城》,向京劇名家楊春霞學演《杜鵑山》,向著名瓊劇名家紅梅、王英蓉學演《狗咬金釵》,向湘劇名家六歲紅學習“噴口”,還向評劇、黃梅戲、楚劇演員學習過他們劇種的唱腔,都能做到掌握規(guī)律、靈活吸收、化為我用。
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推敲、琢磨、實踐,龔谷音終于嫻熟地掌握了音域的收縱、強弱的控制、聲型的變化、真假嗓音的結(jié)合等一系列演唱技巧,真正做到了字正腔圓,音美味純。不論是念白還是唱腔,抑揚頓挫無不得體,輕重疾徐舒卷自如。既可以在高音區(qū)馳騁縱橫,又能在低音區(qū)迂回婉轉(zhuǎn),剛?cè)岵?,收放自如,氣息飽滿,情感濃郁,宛若珠落玉盤,又似金石撞擊。
一名演員通過舞臺上的演唱,最大程度地調(diào)動自己所掌握的“四功”“五法”技巧,去塑造人物,感染觀眾,已屬不易;如果她所創(chuàng)造的一曲曲嬌若幽蘭空谷、美似行云流水般的優(yōu)美唱段不脛而走,為廣大群眾從內(nèi)心所喜愛、所模仿、所傳唱,更加難能可貴。龔谷音這位被有關(guān)專業(yè)人士譽為“龔派唱腔”的優(yōu)秀演員,好似花鼓戲百花園中綻放的一束映山紅,雅俗共賞、馨香四溢。她的演唱技藝,不光同行推崇,普通觀眾也如癡如醉。有一次龔谷音因身體不適,去一家按摩醫(yī)院做推拿,與推拿盲醫(yī)寒暄幾句后, 盲醫(yī)說道:“您是唱花鼓戲的龔谷音老師吧?”龔谷音很是納悶:“你怎么認識我?”盲醫(yī)笑答:“我專門聽你的花鼓戲磁帶,你一說話我就曉得肯定是你!”
1980年,中國音樂學院和湖南文化局在長沙聯(lián)合舉辦了一個民族聲樂訓練班,中國音樂學院聲樂教師姜家祥、袁其明擔任主講教師。不少演員感到很奇怪:“龔老師本身就是音樂??飘厴I(yè)的,已經(jīng)唱得那么好了怎么還來學習?”龔谷音卻笑著回答:“我當然要學習!很多地方還不足。”
龔谷音認為,花鼓戲曲調(diào)多是字多腔少,字完腔完,氣息一般短淺,而且多是口腔共鳴和胸腔共鳴,發(fā)出來的聲音比較窄和細,有的曲調(diào)使人覺得聲音像擠成一條線一樣。因此,還得運用科學的發(fā)聲方法來調(diào)整和改善。 她認為當年姜家祥、袁其明等老師關(guān)于民族唱法“情要飽滿,聲要豐滿,字要清楚,氣要多變,味要濃郁”的幾點要求,以及“聲音要像過獨木橋一樣在一條軌道上,氣息亦像一條線,吐出來的字要像一串珍珠,掛在氣息這一條線上”的提示,給予了她很大的啟發(fā)。后來,龔谷音在《包公誤》一劇中演唱皇后的大段唱腔時,充分解放喉頭,適當提升共鳴位置,使氣息更沉丹田,較好地改進了過去演唱存在的一些問題,演唱更加輕松自如。
龔谷音曾撰寫論文指出:“有了科學的發(fā)聲方法,如果在演唱上不注重人物的思想感情,唱出來的東西必然是沒有血肉的。”她始終堅持要用唱腔藝術(shù)這種手段來表達人物的思想感情,達到塑造形象、體現(xiàn)主題思想的最終目的。比如以龔谷音擅長的“勸夫調(diào)”為例,在過去的花鼓戲劇目中,“勸夫調(diào)”一般是表現(xiàn)妻子輕言細語,規(guī)勸丈夫改邪歸正或回心轉(zhuǎn)意的內(nèi)容。在行腔上的特點是悠揚細膩纏綿,并加入輕微的抽泣哽咽之聲,大有如泣如訴之狀,這樣來刻畫妻子憂郁、悲傷的心理活動和對丈夫滿懷柔情的人物性格。但同樣是“勸夫調(diào)”,用在不同人物身上,從人物當時的思想感情出發(fā),就應運用不同的處理方法。龔谷音在這方面可謂用心良多、體會透徹。她在飾演現(xiàn)代戲《湘江怒潮》中李大娘這一角色時,就有一段“勸夫調(diào)”的唱腔:“見血衣,好傷心,血淚仇 要討還……”李大娘是一個在舊社會飽經(jīng)苦難的老人,在斗爭惡霸地主賀子齋的大會上,她手捧血衣、悲憤交加。同樣是“勸夫調(diào)”的基本旋律,而龔谷音在處理上有意強調(diào)了李大娘悲憤的情愁。唱“見血衣,好傷心”時,她采用比較蒼老的聲音,并多用胸腔和鼻腔共鳴,以此來刻畫李大娘回憶起辛酸往事時,強烈控制自己感情的復雜心理。而當唱到“血淚仇,要討還”時,滿腔怒火再也無法抑制,如同洶涌澎湃的長江大河,沖決一切堤防,奔涌而出、一瀉千里。因此在處理上,龔谷音加強了行腔的力度和速度,唇齒緊貼,內(nèi)送外緊,尤其是在“要討還”三個字的處理上,似有千鈞之力,具有較強的穿透力,深深地感染了廣大觀眾,引起了強烈的共鳴。
《劉??抽浴泛阌⒌陌缪菡咝ぶ孬暿亲钤缭谌珖雒幕ü膽蜓輪T,龔谷音在《山伯訪友》中演唱的“西湖調(diào)”,很好地借鑒和吸收了肖重珪《劉海砍樵》“三杯酒”唱段的唱法:肖重珪運用聲音層次的高低,清晰地表現(xiàn)了胡秀英思想感情的發(fā)展變化,給人很強的感染力。龔谷音在《訪友》中唱到“勸梁兄你且把愁容來解,不要為妹痛傷懷,回頭來把我銀心喚,速將紅綾取出來”這幾句時,為了充分表達祝英臺與梁山伯生離死別的絕望心情,她把“愁容”“銀心喚”幾個字采用落下來的自由移位的唱法,并加上顫音,這樣一跌宕,欲擒故縱,渾厚深沉,加強了悲劇氣氛,有效地烘托了祝英臺悲痛欲絕的凄苦心情。
秋風塞北,春雨江南。幾十年來,龔谷音和花鼓劇院的同仁一道,演出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學校、部隊,農(nóng)村、林場、煤礦……在中南海懷仁堂內(nèi),在老山前線的貓耳洞旁,在抗洪賑災義演的現(xiàn)場,在美國紐約劇場,都灑下了龔谷音辛勤的汗水。特別值得一提的是,1983年5月,湖南花鼓戲《劉海戲金蟾》應邀赴美國紐約演出,反響熱烈。由龔谷音飾演的大姐給美國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這是龔谷音第一次出國,巧合的是,在美期間,由于總領(lǐng)事館文化參贊喻先生的熱心相助,通過耶魯大學魯教授的聯(lián)系,龔谷音才知道自己的父親在臺灣南投的一所高中當化學老師。電話接通后,龔谷音一言未發(fā),只是淚如雨下!個中酸楚、激動、無奈、喜悅、思念……錯綜交織的復雜情緒,似乎什么語言都無法表達……
演出回國后,龔谷音陸續(xù)參與了幾十個戲曲唱段的錄音,多次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湖南人民廣播電臺播放,并由中國唱片社、湖南音像出版社灌制成唱片和磁帶公開發(fā)行。
龔谷音的藝術(shù)成就得到了人民的贊賞和組織的厚愛。她先后兩次參加全國婦代會,1986年被評為全省優(yōu)秀中年演員,1988年加入了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中國戲曲聲腔學會,1989年被評為國家一級演員,1990年出席了湖南省第六次黨代會,并安排在主席臺就坐。1991年3月,湖南省戲曲聲腔學會成立,龔谷音光榮地當選為會長。
1990年,龔谷音受命擔任了省花鼓戲劇院演出團團長,她以團為家,克己奉公,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下鄉(xiāng)演出,她總是打前站察看場地,安排食宿,裝臺、拆臺時,幾十上百斤的道具箱,她和舞美隊的職員一起抬上抬下。有一次演出結(jié)束后大雨傾盆,龔谷音跑回住地借來雨傘,把大家一個一個接回去。1991年“七一”全省文藝匯演在東風劇院舉行,時值酷暑,加上劇場后臺條件簡陋,沒有電扇,演職員一個個熱得氣悶難熬,龔谷音便把自家大大小小的電扇全搬了過來,她的舉動,給演職人員帶去了溫馨、關(guān)愛和清涼。
龔谷音在表演上的才能是非常全面的。她既擅長演程式化的戲曲,又能演影視劇。她多次被導演選中,先后主演了《馬鐵腿外傳》《葫蘆晃悠悠》《林中人》《殺人的綠寶石》《回娘家》《蜜里逃生》《龍年寶寶》等電影和電視劇,塑造了一個個鮮活的銀屏形象。
在舞臺上,龔谷音是眾口皆碑的好演員,在家中,她又是體貼入微的賢妻良母。她的丈夫張建軍是聞名全國的“四大喜劇導演”之一,曾自編自導自演的小戲《張四快》,被梅蘭芳大師譽為“創(chuàng)造戲曲新程式的人”,他所執(zhí)導的《補鍋》《八品官》《破銅爛鐵》《風流才子》等劇目在全國都產(chǎn)生過較大影響。遺憾的是,因為肺心病的折磨,他于2003年12月去世,而在之前臥床住院八年,都是龔谷音精心服侍、端茶喂藥、無怨無悔。
痛失老伴的龔谷音自己也身體欠佳,患有脊椎病、心臟病,還做過心臟支架手術(shù)。但她依然熱愛藝術(shù),依然迷戀舞臺,憑借堅定的信念與病魔抗爭。退休后的她,應著名相聲演員大兵的邀請,投入到了小品和相聲劇的繁忙演出中。由龔谷音、大兵、趙衛(wèi)國等合作表演的《勢利眼》《都是彩票惹的禍》《競選村長》《彩票的風波》的相聲和小品,連續(xù)多年參加了中央電視臺元宵晚會、湖南衛(wèi)視、北京衛(wèi)視的演出,受到全國人民的歡迎。2008年6月,龔谷音又參與主演了大兵主創(chuàng)的相聲劇《奪寶熊兵》的演出,該劇用諷刺喜劇的表現(xiàn)手法、詼諧幽默的相聲語言和風趣新穎的表演形式,拓展了相聲的舞臺空間,其笑料迭出的喜劇效果征服了眾多觀眾。并在全國各地巡演,迄今已演出上百場。現(xiàn)為湖南省文聯(lián)副主席、湖南省曲藝協(xié)會主席的大兵,親切地稱龔谷音為“娘老子”,他曾對《金鷹報》記者說:“龔谷音所表演的節(jié)目那可是經(jīng)典,是可以用來做教材的!”龔谷音的表演,還多次得到著名相聲表演藝術(shù)家姜昆等人的交口稱贊。
《奪寶熊兵》劇照
2014年5月,龔谷音成為湖南花鼓戲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她誠懇地說道:“我不認為這是一個榮譽,更多的是一份責任與擔當。”作為一名老藝術(shù)家,龔谷音一刻也沒有放松對自己的嚴格要求,一刻也沒有割舍自己對花鼓戲的苦苦戀情。她感慨地告訴記者,自己能在藝術(shù)上取得一定的成績,一是靠院團的培養(yǎng),二是靠廣大戲迷朋友的厚愛,三是離不開三位恩師的提攜:左希賓、儲聲虹、王方之。他們德藝雙馨,唯才是舉,不圖回報,對自己的影響和幫助非常大。龔谷音談到她的這三位恩師,至今都噙滿淚花,她要求自己的子女和學生都應該向前輩學習,學會感恩。她的兒子、兒媳、孫女都從事文藝工作,特別是她的兒媳、一級演員邢險峰,衣缽傳承,得其真?zhèn)?,獲得過文華表演獎。龔谷音為人友善,剛正不阿,處事低調(diào),不事張揚。湖南衛(wèi)視著名主持人汪涵、馬可經(jīng)常邀請她和鐘宜淳、李小嘉、劉趙黔四人參與各類綜藝活動,并尊稱她們?yōu)榛ü膽虻?ldquo;四大天后”。龔谷音卻不愿意別人這么說,她說:“應該還有五天后、六天后、七天后……還有很多優(yōu)秀的演員都為花鼓戲做出過貢獻。”
為了推動花鼓戲藝術(shù)的傳承發(fā)展,湖南省花鼓戲保護傳承中心2014年7月舉行了隆重的傳習育新活動。龔谷音對自己新收的青年弟子張丹、戴微笑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學藝德在先。”她以此與學生共勉,并表示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傳藝授業(yè),培育新人。
花鼓戲在湖湘大地有著厚實的根基和廣泛的群眾基礎(chǔ)。龔谷音堅持認為,花鼓戲必須傳承好,但絕不能墨守成規(guī),應不斷從其他藝術(shù)門類向生活汲取精華,向前推進,跟上時代的節(jié)拍,適應當代觀眾的審美。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我們衷心祝愿“龔派”聲腔藝術(shù),代代傳承,如同星星點點的映山紅那樣,將湖南花鼓戲的春天映照得漫山遍野、燦爛輝煌!(完)
《小姑賢》龔谷音老師飾演梁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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